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狼患
清康熙二年的一天,郓城知县冼士炳正在书房打着盹儿,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擂鼓声惊醒。他急忙换上官服,走进县衙,只见一壮年汉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前来禀报:昨晚野狼下山,伤了好几条性命!
冼士炳听后大惊,心想,以往野狼下山是不会伤人的啊,顶多也就是抢一些家禽罢了,再说现如今梁山上怎么还有野狼?想到这里他厉声反问道:“怎么可能?梁山上的野狼不是十几年前就花钱雇人剿灭了吗?”
壮年汉子却道:“是啊,从那之后人人以为郓城已经彻底杜绝狼患,以至家家户户都放松了警惕,昨晚过元宵节更是夜不闭户,谁能想到……哎,都是太大意才出了人命啊!”
原来,这郓城县的北端有一座荒山,叫作梁山。北宋末年曾有一群强人借助八百里水泊天险在此安营扎寨。到如今时过境迁,强人不在,这里林深树茂,阴风阵阵,却成了野狼的据点。自从山上有了野狼,县里百姓的生活是惶惶不可终日。野狼不但隔三岔五下山来抢夺家禽,还会偶尔咬伤百姓。县里苦于狼患,曾于顺治九年高价雇人上山剿狼。县里命猎户上山之后务必将头狼擒获,小狼也统统杀死。猎户杀完一百多匹狼之后怕斩草不除根,于是又纵火烧山。后来,猎户把它们的焦尸一字排开,竟然整整排了一条街。所以,自此之后人们都以为梁山野狼已被彻底剿灭。
元宵节晚上,大多数人都去看花灯了,家里留的都是一些走不动路的老弱病残,却不料消失了十年的野狼一拥而出,从城北一路扑到城南。这一扑,不但家禽死伤无数,竟还咬死了襁褓中的婴儿和年老的百姓。
冼士炳听后痛定思痛,他认为,灭狼行动不得不从头再来。于是县里重新寻来了猎户,在他的策划下,一场十面张网的血腥屠杀再次开始了。
其实对付动物远不用耗费太多的精力,所以这次制定的计划还和上次一样,无非就是先用弓弩射杀,之后再放火烧山。只是这一次考虑到野狼的凶恶,猎户增加了人手。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、经验丰富的老猎户,所以冼士炳对这次灭狼行动寄予了很大的期望。
猎户们决定速战速决,他们出发之前只带了两天的干粮。
上山第一天,猎户从山脚一直爬到山顶,却没有发现一只狼。经验丰富的老猎户们不但没有觉得奇怪,反而更加兴奋。因为天气严寒,朔风凛冽,根据一贯的打猎经验,野狼此时很有可能全部躲在山洞里。如果这样一来,猎户们正好来个瓮中捉鳖。
于是他们凭借着敏锐的判断力,很快就找到了几处洞穴。领头老猎户一声令下,众猎户纷纷包围了所有的洞口。之后他们兵分两路,一拨去收拾柴火,烟熏山洞,一拨则搭弓引箭,瞄准洞口。
一切准备完毕后,老猎户下令点火。一时间各个洞口火光冲天,浓烟阵阵。
却说这一天,冼士炳正侧卧在书房的太师椅上,一边品茶一边随手翻阅着古籍《战国策》。读着读着,一阵阵莫名的心慌涌上来。他放下手中的书籍,不禁寻思,这猎户们上山剿狼已经五天有余,怎么一直没有音讯?就算他们没能完成任务,也该回来复命才是啊。况且他们出发前只带了两天的口粮!莫非……
正疑惑间,忽然,一个浑身染血的猎户惊慌失措地闯进了冼士炳的书房。这人进来之后跪地号啕大哭。经冼士炳询问后方才得知,上山剿狼的除了此人,一百多名猎户全都已经葬身在了梁山黑风谷中。冼士炳起初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,但是在接下来听完猎手的陈述后,他是彻底被吓蒙了。
猎户说:那天他们围堵、烟熏狼洞之后,只有少许野狼蹿出来,于是猎户们纷纷将它们射杀了。当时猎户们认为野狼经过上次的剿杀应该所剩无几,于是就把箭一股脑地向洞内射了出去。等到第三天,弓箭用完,干粮吃光,他们就扛着十几匹野狼的尸体下了山。在经过狭窄的黑风谷的时候,山顶突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嘶鸣。只听四面的山头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叫声。当时他们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,接下来群狼的行为让他们意识到他们这是被围困了。群狼只围不攻,但是一旦有人向谷口走动他们就会冲下来拼命攻击。一连数次,人狼虽然都有死伤,但是猎户们却苦于干粮吃尽,弓箭用光。等到第四天下午,群狼终于向筋疲力尽的人群发动了最后的攻击。结果除了他,其余的猎户全部遇难。
冼士炳听完事情的经过后不禁长叹:“这可是只有在兵法上才会出现的事情啊,难道梁山野狼成精了不成!”随即他又缓过神来,心想,管你是成精了还是闹鬼了,你只要害我黎民百姓我就要灭掉你,哪怕粉身碎骨,我堂堂朝廷命官难道害怕你魑魅魍魉不成!
想到这里,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浩然之气,原先的畏惧一瞬间全没了。这一次他亲自带了一干人上了山。冼士炳上山之后就四处放火,他想这一次我也不堵你也不杀你,我烧了你的老巢,看你还能往哪里跑。结果大火顺着呼啸的北风一连烧了三天三夜。待到大火熄灭,冼士炳带着众人在山上捡了二十几具狼的焦尸。众人这才大惊失色,因为这些狼远远达不到能包围几十名猎户的数量。
果然不出人们所料,当夜就有狼出现在了郓城县的各个镇子里。不过冼士炳早有准备,因为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。这一次他并没有把这群狼当野兽看,不敢再轻视它们,这天晚上县里早已是全民皆兵,冼士炳已经对这些亡命之徒撒下了天罗地网!
狼刚一出现,冼士炳就一声令下:“务必杀死头狼!”因为狼虽然凶猛,却是群居动物,如果一旦失去头狼的指挥,那么它们就会跟无头苍蝇似的,不攻自破。随着十面张网的包围圈越缩越小,一支八九十匹狼组成的狼群暴露在人们面前。为了杀死头狼,所有的兵丁都拿着弓箭、长矛向狼群突击。来回十几次,他们才发现了头狼的位置。在冲击狼群的时候,兵丁们发现,群狼都在有意保护后方的一个制高点。兵丁认定头狼就在那里,于是一齐猛攻那个制高点。
看到这一幕冼士炳不禁苦笑,心想,我活了大半辈子,何尝遇到过这等稀奇事,人竟然和狼玩起了战法。如若不是亲眼所见,还真以为是在梦中。唉,罢了罢了,也许是上天想捉弄一下我冼士炳吧。
突然,兵丁的头目一声惊叫,打断了冼士炳的思绪。他放眼望去,兵丁已经溃不成军,一个个哭爹喊娘地败下阵来。冼士炳顿时火冒三丈,跑过去一把抓住兵丁头目厉声问道:“亏你还是武举出身,难道区区头狼就能把你吓成这般模样?”
那个头目颤抖着说:“回大人……那好像不是狼!”
冼士炳先是一愣,继而冷冷地反问:“你怕是被狼吓得两眼昏花了吧!”
“我看得真真切切……那领头的毛过三尺,四肢却光滑如人类的肌肤,黑灯瞎火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。”头目辩解道。
听了这话其实冼士炳心里也发毛,但是他又一想到自己为官清廉,上对得起庙堂,下对得起黎民,就算这里面有狼精,毕竟也应该是邪不压正,于是他二话不说亲自带队杀向狼群。
虽然狼群在头狼的指挥下作战颇有智慧,但终因寡不敌众,到黎明时分,除了少数几只逃走之外,包括头狼在内的几十匹狼全部被剿灭。这时在一个高土堆上,一群人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个怪异的尸体议论纷纷。他们围着的就是狼群的首领,正是它害死了县里的几十条人命!
当冼士炳拨开那尸体的毛发,众人看清它面目的那一刻,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。只见躺在血泊中的并不是狼,而是一个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人!这个人还是一张阴阳脸,半边脸正常,半边脸赤紫,看年龄也就二十岁上下的光景。
看到这一幕有人微微叹道:“原来是他啊!”众人听后也是面如死灰,于是一件往事浮上人们心头……
那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。崇祯十七年,清兵虎视山海关,李自成在中原又闹腾得鸡飞狗跳。再加上那一年中原大旱,所以全国上下是一片民不聊生之景。但是郓城县却凭借着历年的积蓄还可勉强度日。一日,街口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对乞讨的母子。母亲四十岁光景,跛足,衣衫褴褛,面黄肌瘦。她抱着个襁褓,里面不时传出哭声。一开始百姓还会丢给他们两文铜钱,或是一点儿干粮,但由于这些天闹瘟疫,人们怕他们身上不干净,就开始有意远离他们。
直到有一天人们听不到襁褓中的哭声了,那个乞讨的妇女像发了疯似的见了路人就抓住人家的衣服,祈求别人收养她的孩子。
一连两天,没有人肯抱走婴儿。虽然有一些心怀恻隐之心的路人撩开襁褓看了看,最后都是摇头叹息离去。
那一年冼士炳还是一个书生,离开四川老家来山东省亲,恰巧暂居郓城。他看母子实在可怜,于是就上前打探,才发现那妇女十指尽被咬破,原来她早已断了奶水,她是在用自己的血来维持孩子的生命啊!他随手拨开襁褓,看到了婴儿的脸,这才恍然大悟:我说为什么没人愿意领养这个孩子,原来是个阴阳脸啊!冼士炳只好扔下二十文铜钱之后叹息着离去。
当夜天降暴雨,狂风大作,梁山野狼趁机下山。等天亮之后人们才发现,县城里死伤了很多家畜,乞讨的妇女也躺在地上没有了气息。她的襁褓散开在泥水中,里面的婴儿早已不见踪影。
时隔二十多年,虽然沧海变桑田,但是那婴儿脸上的阴阳胎记却怎么也难以让郓城县的人忘却。那片触目惊心的赤紫胎记,就像是每个郓城县人内心深处的伤痕,虽已经结了痂,但却经不起轻轻一刮。只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,那阴阳脸婴儿是如何活下来的,竟然还在狼群之中当上了头领!
后来冼士炳梦见了一头白毛野狼,这头野狼自称是梁山狼精。它对冼士炳说道,都说狼比人凶狠,可人却见死不救,结果阴差阳错,婴儿竟被狼救活。之后便引出了一通奇事,想必定会成为千古奇闻吧。好了,咱们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,自此之后我们互不相犯。但愿冼知县今后要谨记前车之鉴,以免日后酿成大错啊。
梦到这里,冼士炳猛然惊醒。他坐起来,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连连长叹:“孽债啊,孽债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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