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年之养

七年之养

　　一、神秘汇款

　　冯大妈的老伴终于在今年春上咽气了；冯大妈并不悲伤，反而觉得如释重负。她老伴从小就患有小儿麻痹，左腿本来就有残疾，偏在八年前，健康的右腿上又长了个坏疽，到医院动手术，被医生锯了一截又一截，一直锯到大腿根，总算是全残了。整整八年，丈夫卧床不起，全靠冯大妈给人做殓衣，赚钱来养家糊口。他们的儿子名叫李志恩，在北京某重点大学就读，今年二十五岁，是个研究生；不过他还嫌自己的学问不够，打算继续深造，考取博士。

　　说到这里，诸位也许要问了：如今供养一个大学生，需要相当可观的花费，而那冯大妈的家境穷到了如此这般，怎么可能供养的起？——其实不仅大家觉得不解，就连当事人冯大妈也感到困惑。

　　七年前，李志恩考取了大学，而这时，老头子已经全残，光是治病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，那还有钱供他上大学？就在这时，冯大妈忽然收到一笔汇款，数目颇为可观，不过汇款单上注明了这笔钱的用途：给孩子交学费；汇款地址是南方的一个城市，汇款人姓名不祥。冯大妈虽然摸不着头脑，但还是用这笔钱给孩子交了学费，解了燃眉之急。然而事情并未到此结束，在这之后，几乎每个月的月底，冯大妈都会从邮局接到一笔汇款，或几百，或上千；至于用途，汇款单上屡次强调：一切为了孩子！就这样，整整七年，这笔神秘的汇款从来就没有间断过，一直供给着大学生李志恩读完硕士。

　　二、冯大妈的前夫

　　老伴入殓那天，李志恩从北京匆匆赶了回来。他带着在大学里交的女友，站在一处，可谓是男才女貌，交相辉映；街坊见了，俱都称羡不已。冯大妈虽然感到欣慰，但内心里也颇有几分愧疚；因为孩子虽说现在已经成了才，但是一直以来，他身上的一线一缕，口中的一米一粟，都是受别人所赐。

　　也就在这一天，一个不速之客忽然登门造访。说起来这个人冯大妈既熟悉又陌生，他姓李，名叫李东斌，是冯大妈的前夫。这李东斌曾经是个杀人重犯，被法院判了重刑；在他入狱之后两人就断绝了夫妻关系，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。也许他是个刚刚出狱，冯大妈不明白这李东斌来找她意欲为何？——毕竟是曾经的夫妇，两人见面俱都感叹不已。冯大妈问他：“啥时辰出来的？——这些年在狱里也吃了不少苦吧？”

　　他的回答让冯大妈颇感意外，他说：“七年前就出狱了，出狱之后就跑去广州打工，一直没回来过。”

　　冯大妈叹息了一会儿，说道：“唉，也难怪，这些年一直没听见过你的消息！”

　　李东斌笑了笑，忽然问：“孩子呢？——是不是已经从北京赶回来了？”

　　冯大妈点头说道：“家里出了丧事，他怎能不回来？——咦，你怎么知道志恩现在在北京？”

　　李东斌依旧微笑着，表情颇有深意，他没有回答，却说道：“如果孩子还想继续在学校里深造，我这里还有一笔钱，不过有可能是最后一笔了。这些年来，孩子已经渐渐成了才，以后怎样发展，就靠他自己了！”

　　“你说什么？”冯大妈吃了一惊，低头沉吟，“你说你出狱已经七年，一直在广州打工，这么说……这么说七年以来，不间断给我汇款的，原来是你？”

　　李东斌点了点头。冯大妈跳了起来，又是惊讶又是感动，双眶早湿了，喃喃说道：“原来是你，原来是你，我早该猜到的……”

　　李东斌缓缓说道：“我这是为了赎罪，我当年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们母子了……”

　　三、前因

　　以前的冯大妈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少女。她嫁给李东斌已经一年多，生了个大胖小子，刚过满月，还没有取名字。好日子才刚刚开始，那李东斌便闯下了大祸——他在外地因钱财问题同人发生矛盾，竟然失手将人打死了；法院判他了个无期，拘禁在当地监狱。李东斌无父无母，从小是个孤儿，他妻子在家中守着空房，孤苦无依，是在熬不下去，便带着儿子，又嫁了一家。李东斌在狱中得知此事，虽然心中伤痛，但也无可奈何。

　　晃眼十八年过去了，李东斌因在狱中表现良好，刑期一减再减，早早获释了。狱中十几年，李东斌一直无法得知自己前妻和儿子的任何消息，出狱之后，立即动身回到了家乡。十几年的沧桑改变了容颜，家乡人已经都不认得李东斌了。他找到了前妻现在的家，并且得知她的“现任”丈夫是个残废，一家人生活相当困苦。这时，他们的儿子李志恩刚满十八岁，已经出落成一个小伙子了；并且他还听人说，这孩子极其聪明，功课优异，将来必有出息。李东斌又是高兴又是感伤。可是后来他又听说，这孩子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，但是由于家里太穷，根本担负不起就读费用，已经准备辍学。李东斌有心帮助，但是又不便直接出面，毕竟他的身份太特殊，直接出面的话，容易引起家庭不睦；况且他现在唯一的目的，也就是为了自己儿子。于是一个秘密的援助计划在他头脑中形成了。

　　——李东斌决定一力承担李志恩的成才费用。他南下广州，把自己十几年的积蓄以及政府给他的遣散金，一次性寄给了前妻，之后便开始了长达七年的打工生涯。

　　李东斌上了年纪，没有技术没有学历，赚钱的唯一途径就是干苦力。每月他只留够自己的生活费用，其余的全部寄回家乡。极其艰苦的生活让这汉子极快的衰老下去，他毫不吝惜地用自己的血汗，供养着远在北京读书的李志恩；而这一切，不仅是李志恩，就连冯大妈夫妇，也毫不知情。

　　四、后果

　　转眼到了七年后的今天，步入老年的李东斌已经是油枯灯干。今年春节过后，他去医院看病，竟被医生诊断出他一直患有癌症，现在已经是晚期，没有几天活头了。得到这个噩讯，他才感觉到身体的匮乏无力。落叶归根，他想即便是死，也要死在家乡，况且家乡还有一个他一直牵肠挂肚，并寄予厚望的儿子。于是他收拾了行李，拖着这把行将入木老骨头，坐上了返乡的火车。

　　回到家乡，他就听人说：冯大妈家的那个李志恩已经考取了硕士，将来可能会留北京就业，已经成了大气候。李东斌听此消息，热泪盈眶，心想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。又过了几天，冯大妈的老伴过世，李东斌别无顾忌，便来登门拜访。

　　冯大妈听李东斌叙述了事情前后经过，一时间只觉得天晕地眩，呆在那里，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
　　李东斌含着泪说：“七年来我没有别的愿望，只想在我的有生之年里，能够听到儿子亲口喊我一声爸爸！——仅此一句，再无遗憾！”

　　这时李大妈已经是泪如泉涌，她握着前夫的双手，捂在胸口，如同握着一把珍宝。哽咽半晌，方才说道：“你的恩情，让人用什么来偿还呢？——可是你知道吗，这个孩子，这个大学生李志恩，他并不是你的儿子，而是那个瘸子的儿子！——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，这瘸子身边也有一个不足一岁的婴儿，那是他前妻给他留下的，而这瘸子，也是姓李……

　　霎那间李东斌头脑里一片空白，耳朵都几乎失聪。不久他又听到前妻这样说：“而你的那个儿子，早在你入狱不久，就在一场大病中死掉了；当时之所以我一直没告诉你，是怕你太过伤心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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