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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子奇案
明朝洪武年间,在京城候缺的进士詹延霆接到圣旨,补缺滁州府来安县县令。上任途经曹州府,詹延霆遇到被革职解京问罪的前任来安县令周文德。因两人既是同乡又是同年进士,詹延霆给了押解差役一些好处,这才得以在驿站与周文德同桌共饮,以叙旧谊。觥筹交错之间,周文德道出了自己被革职问罪的来龙去脉。
有天早晨,安知县县令周文德突然接到报案,说姚正川患暴疾而亡。
说起这姚正川可不是一般人物。当年,明太祖朱元璋起兵反元,滁州来安县富户姚正川拿出大半家产资助他起事。朱元璋一统天下当了皇帝后,曾多次派人请姚正川进京为官。但姚正川不贪功名,只求清闲自在,不愿进京。他经常在当地做一些放赈济贫、积德行善的事情,也算是一位有名的开明绅士。在来安县,姚家不是官宦胜似官宦,全县的官民都敬他三分。
周文德因钦慕姚正川的为人,自从到来安上任以来,经常亲登姚府请安问好。几天前他到姚府去时,姚正川还没有患病的任何征兆,突然得到噩耗,他自然十分吃惊,连忙前往姚府悼祭。
进了姚府,周文德坐下后问姚正川的独子姚定潮:“本县前天到府上拜访,令尊身体尚且安康,想不到今日却已作古,不知老大人身患何疾?”
姚定潮哭丧着脸说:“那天与大人叙话时,家父还无异样,不料到了晚上却突感不适,头昏发热,学生吩咐管家请来医师诊治,竟不知是何病症。没料到才两天就……”说着抬起袖子揩起泪来。
又问了几句,姚定潮却支支吾吾,不作正面回答。
周文德心生狐疑,欲再询问,终因前去悼祭的人多,只好安慰几句就起身告辞了。
回到衙内,他暗自思忖:“那姚定潮平日里欺田霸产强抢民女、包揽讼事屈死人命,屡次犯案,作恶多端,民众间颇有微词。三天前到姚府,姚正川气色很不好,好像是同谁怄了气,他要本官秉公办案,对其子依法惩处。适才去姚府吊唁,姚定潮面色红润,满嘴酒气,神色慌张,虽面似悲痛,却不见落泪。问及请的哪家名医,却又避而不答,亦不知其父身患何疾,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。肯定是姚定潮得知其父决心将他交官府治罪,便怀恨在心,因而下毒手将其父谋害致死无疑!”想不到姚正川一生乐善好施,却被不肖逆子害死。
周文德拿定主意,即使丢了前程,也要为姚正川鸣冤伸屈。
转天,周文德带着三班衙役和几名精明干练的刑房仵作来到姚府,他要当堂开棺验尸。姚定潮见来者不善,脸上变色道:“大人如此何意?”“姚大人死因不明,姚公子心里自然明白,何必要本县道破!”周文德盯着姚定潮道。姚定潮见势不妙,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,说:“县台大人以为学生谋害家父,定要开棺验尸,学生不敢阻拦。若验出弊端,学生当然领罪,毫无怨言;若无弊端,家父与当今皇上的关系你也知晓,恐怕你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担当不起吧!”
“若无弊端,本县认罪伏法!”双方只怕口说无凭,又命人拿出笔墨纸砚,各自具结画押后开棺验尸。
刑房仵作将棺盖撬开,脱下死者寿衣,开始验尸。先查死者“七心”,后查“五官”,再验“五寸”,均查验回报“无伤无毒”。周文德忙令细验,仵作又细查周身骨节、穴位,回报还是“周身无伤无毒”。
见验完无弊,姚定潮一纸诉状告到按察司衙门,另一张状纸派人送到京城,告周文德身为父母官,竟无端血口喷人,辱其亡父。朱元璋闻知大怒,下旨将周文德革职解京问罪,詹延霆才得以补缺。
前车之鉴,后事之师。詹延霆到任后便去拜望姚定潮,只是客气一番,并不谈公事,更是绝口不提姚府之事。平时茶余饭后,轻车简从,布衣便帽,只带着书童詹强,专逛茶馆酒楼,名为品茗听戏,实为明察暗访。
一天,詹延霆像平时一样,带着詹强到一处酒楼喝酒。茶馆酒楼宾客如云,三教九流,或是高谈阔论,或是喁喁私语。有的对前任知县十分惋惜,有的咒骂姚定潮刁狡阴毒,偶尔还谈到什么姨夫人。詹延霆侧耳细听,只听见邻桌上有人在谈论姚府之事,虽然声音极低,却也能隐约听见什么“姚公子”和“姨夫人”之间如何如何。在狎笑私语间,就听一阵楼梯响动,上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,破衣烂衫,躬腰往楼梯柱子上一靠,两眼直愣愣盯着客人手中的酒杯直吞涎水,一看就知道是个酒鬼。
店小二赶紧过去招呼。老头问道:“小二哥,今天记个账怎样?你放心,等我有了钱还你。”店小二直摇头:“赵四皮,前几次我赊酒给你喝,主人都扣了我的月钱呢!这次绝对不能再赊了。”
赵四皮正欲再纠缠店小二时,就听有人说:“赵四皮,你过来。”詹延霆一看,正是刚才谈论姚府之事的邻桌客人。赵四皮应了一声,走过去,那人压低嗓门道:“你要是把那天晚上在姚府看到的那个调调儿讲出来我们听听,不光今天请你喝酒,以前欠的酒钱我也替你付了。干不干啊?”赵四皮听那人这么说,顿时脸色大变,道:“我可没去过姚府,以前是逗大家开心,我瞎说的,瞎说的……”转身匆匆下楼去了。
詹延霆见赵四皮神色慌张,料定其中必有隐情,便在詹强耳边嘀咕了几句,詹强起身下楼。詹延霆也结完酒菜钱,下楼回衙去了。
回到县衙,詹强已率衙役将赵四皮带到内衙等候多时。詹延霆落座之后,问道:“赵四皮,可知本县找你何事?”那赵四皮原本靠小偷小摸维生,被衙役带到县衙,已是噤若寒蝉,被詹延霆一问,更是张口结舌,不知道说什么好:“老爷,小人……”
“本县初来此地,有话问你,只要如实讲来,便可既往不咎,若不然……”
赵四皮连忙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道:“多谢大人开恩,只要小人知道的,一定如实禀告。”
詹延霆挥手令众人退下,道:“那好,把你前几天到姚府的所见所闻从实道来,如有半点隐瞒,就别怪本县对你不客气了。”
“小人的确去过姚府。小人无依无靠,又逢天气渐冷,为了不致冻饿而死,那天半夜摸进姚府,想偷个一样半件的换些银子花用。刚摸进一间房内,却听见有人来,小人刚钻到床下躲好,就进来一男一女……”
原来,那对男女是姚家公子姚定潮和姚正川的姨夫人李云娘,两人背着姚老爷勾搭成奸已有些时日。这天,两人进房正欲寻欢,门外有人来喊,说老爷请公子去有事。姚定潮很扫兴,从床上爬起来,说声“我给老东西送点药去,马上就回来”,便将桌上一把酒壶往怀里一揣,出门走了。
过了一会儿,姚定潮从外面回来了,说:“明天以后,老东西再也不会叫我了!”把酒壶往桌上一放,就上床和李云娘做起好事来。
才半晌工夫,就听外边有人叫喊:“公子爷,老爷不行了!”接着就听见姚府上下一片哭声,姚老爷已经一命归天了。等两人穿好衣服出房走后,赵四皮才敢从床下爬出来,他见放在桌上的酒壶是银的能值些钱,便顺手揣进怀里,趁乱溜出了姚府。
第二天,詹延霆带着三班衙役和几名精明干练的刑房仵作直奔姚府。
姚定潮正在与李云娘调笑,得到禀报,迎到厅堂,问道:“县台大人劳师动众,不知有何公务?”
詹延霆笑道:“说来惭愧,本县到任已有余,时至今日才查明姚老大人是含冤屈死。这回前来,是请公子同往验尸取证,缉拿真凶,以慰令尊大人九泉之灵!”
听说新任县太爷又要开棺验尸,消息传出,来安县全城轰动,百姓一齐涌向姚府祖坟地围观。
詹延霆一挥手,道:“开棺!”众衙役立即上前将坟墓挖开,撬开棺盖。因天气寒冷,尸体并未腐烂,两名刑房仵作上前,扒下寿衣,先验“七心”,后查“五官”,又验“五寸”,再细查骨节穴位,回报“周身无毒无伤”。
姚定潮见状,面露冷笑,众衙役和围观的百姓则都为新上任的县太爷担心叹息,詹延霆却端坐不动,吩咐再查。一名仵作单腿屈膝半蹲,左手将尸体双脚高高抬起,右手托住尸体肾囊,将尸身正对着阳光边照边看。尸身上隐约现出珠粒状发亮的东西,用手指一捏立即散开,手指一松又汇合成珠。仵作上前回报:“禀大人!经查验,死者临终前饮用过水银,系毒发身亡!”
不等詹延霆问话,刚才还冷笑阵阵的姚定潮突然哭叫起来:“爹呀!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想不通,非要服水银自尽啊!”詹延霆冷冷一笑,道:“带证人!”赵四皮被带上来,当着众人的面,将那晚所遇之事讲了一遍。姚定潮连呼冤枉,说自己是遭人陷害。
詹延霆见他拒不认罪,又喝道:“带同犯!”很快,刑房师爷将李云娘带到。原来,在离开姚府时,詹延霆已嘱人将她看管候审了。
李云娘一个妇道人家,哪里见过这种场面。衙役们一喝堂威,她就将自己如何与姚定潮勾搭,以及姚定潮如何趁老爷偶感风寒,用银酒壶装水银注入汤药喂其喝下,致使姚正川一命呜呼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。刑房师爷将那下毒的证物银酒壶呈上,从里面倒出几滴水银来,姚定潮顿时瘫倒在地上。
半个月后,吏部、刑部同时下来文书,周文德官复原职,詹延霆升为滁州知府,而姚定潮鸩父淫母,则被凌迟处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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